我楞在原地，腦海裏有一瞬間的空白，我眨眨眼睛緩緩神，過了好久才笑笑：“你怎麽可能是姬將？”我幾乎是笑著說出這句話的。但季雪瑤看著我卻神色不變，她的眼睛似是一汪古井，在平日裏帶笑的時候完全不會註意到她幽深而細綿的眼神，但她這麽不帶掩飾地看著我的時候，我心裏有一瞬間的發涼。

她沒有笑，也沒有沈著臉，只是一種風輕雲淡的感覺籠罩著她整個人。我探尋地看著她，她沒有躲閃，回看著我眼睛一眨不眨。

我退下陣來訕笑兩聲推推她道：“亂了一整天，你趕緊去睡吧。老愛開玩笑，現在可就剩我們兩個人了。”

季雪瑤收回目光任由我推搡著出去了，她前腳才出了門，我立刻就關了門。暮色已經四合，折騰了一天，我靠在門上心裏來了一陣倦意，季雪瑤說的那是什麽意思？她竟然說她是姬將……

姬將那可是暮國的女將，一把流光矢縱橫疆場的亂世修羅。雖然再跟蘇贏說的時候我盡可能的沒有提起姬將的為人狠厲，但我曾聽我父親蘇筠說過，姬將在戰場上，從未留過情，死在她手下的人多不勝數。曾有一次姬將隨軍出戰，路上遇到前線逃來的敗兵，那敗兵瘸了一條腿瞎了一只眼，只想在臨死前回鄉看一眼自己的妻兒，但他被送到姬將面前時，姬將皺著眉聽他說完了自己的理由後，隨手抽出一把刀就地殺了那名敗兵。

姬將在疆場上的狠厲是很出名的，她大約是天生屬於那種相信以殺止殺的人。所以在遇到蘇贏後我雖然也答應蘇贏願意幫他找姬將，但是卻遲遲沒有結果，某種程度上是我不願意蘇贏再找到姬將。

若姬將只是想殺蘇贏，那倒還好，若是姬將想報當年的仇，那又是一場災難。我不願蘇贏找到姬將，其實是有我的顧慮。但今天，我認識了三年的季雪瑤卻看著我說她是姬將。

在季雪瑤用那樣的語氣說出來的時候，坦白來講我是已經相信了的。但我不敢在她面前表現出來，所以才急急忙忙將她推搡出去了。

“蘇仙，你……你早點睡吧。”季雪瑤的聲音清清淡淡的從門後傳過來。我嚇了一跳，竟然一直沒註意到她的腳步聲，她一直就站在門外。

我正想應一聲，便聽到她走動的腳步聲，是朝著她住園子的方向走去的。我松口氣，靠著門坐在地上。僅僅不到一個時辰，我與她竟然已不再相信對方了。這個我一直當做朋友的季雪瑤，她竟然告訴我她是姬將。而我，在心裏竟然隱隱相信了。

季雪瑤走遠了，腳步聲一點也聽不到了。

我起身點燃了桌上的蠟燭，而後換下自己身上的喜袍。換好後才要吹了蠟燭上床躺一會兒卻突然想到了蘇贏。是了，蘇贏明明經營著垂煙融玉，消息那樣靈通，卻偏偏挑了我跟花子官大婚這日來點明花子官的身份，而且他才走，季雪瑤竟然也坦白了自己是姬將的事情。這一切串在一起，加上蘇贏相爺的名號，我不禁在想這是不是蘇贏的圈套。或許他是故意的，但他故意的又是為了什麽我完全想不到。

窗外已經掛著月亮了，四下裏靜悄悄的，我想了想，坐起身又穿了一件衣服，打開門提著燈籠朝著垂煙融玉走去。

與其漫無目的的猜測，不去問問蘇贏。他既然引起這些事情，他自然會知道這些事情之間的聯系。

一路上都熱鬧的厲害，像是我在谷陽國三月時去玩過的燈會，到處燈火通明，有小孩也有適齡的小姐，都手捧著花燈在嬉鬧。還有人在賣簪子首飾，我從攤子面前過的時候，不經意看了一眼，那老板立刻眼尖看見了我，趕緊拾起一個簪子喊我。

那老板穿一件褐色的短衫，一條藏青色的長褲，頭上戴著一個灰色的帽子，笑的時候眼睛瞇起來，聲音爽朗道：“小姐來瞧瞧，保準都是好看的樣式……”

我連忙對著那老板擺擺手，才一轉身，卻腳下打滑撞在了身邊的人身上，是蘇贏。他穿一身鵝黃色的長衫，身後跟著兩個隨從，那兩個隨從都緊張地看著我。我收回眼神，對著蘇贏道了謝。

蘇贏眼尖，一眼就掃到了賣收拾的老板攤子上，他對著我笑笑：“蘇小姐喜歡？”

他送攤子上拾起一個鑲嵌了紅石榴寶石的桃花簪子遞到我面前，那簪子下垂著細長的流蘇，雖然花樣好看，但做工一般。

我掃一眼簪子，看著蘇贏冷靜道：“你到底要幹什麽？”

我從來不相信這世界上有無緣無故的事情，蘇贏從出現在我面前開始，就必有所圖而來。之前的東裏紹、顧春，哪一個是沒有牽連的？是我不該見蘇贏身子孱弱便從一開始放下了警惕。

“蘇小姐似乎是在懷疑我？”蘇贏輕聲道。他眉眼溫軟，如果不是今天接二連三的事情，再怎麽我都不會想來質問他。但是此一時彼一時，我看著蘇贏，笑笑道：“蘇老板身為垂煙融玉老板，知道的消息應當有很多。”

蘇贏面露疑惑，仍是點點頭應了：“不錯。”

我繼續道：“蘇老板來這裏是為了找姬將。”

“她在哪兒？”他的瞳孔猛地放大。他是一個聰明人，僅僅從我的一個‘姬將’‘姬姑娘’的細微差距中，便知道了我見過了姬將，最起碼我也是有了姬將的消息。

“蘇老板是還是不是？”我盯著他問道。

蘇贏眸色一暗，輕聲道：“是。”

“蘇老板早知道郎斐時傀儡，花子官便是曲寶齋少主扶黎公子，為何不早些告訴我，非要等到我大婚這一日？”

“蘇小姐問的正是我想告訴姑娘的，我早就知道了花公子的真實身份，但我知道蘇小姐喜歡花公子，所以並未打算說出來。只是在蘇小姐大婚那日，我受人所托，前去點明你。”

我心猛地一跳，又是誰？！

蘇贏看著我，嘆口氣軟了眉眼輕聲道：“是將將。”

姬將！

“你有了姬將的消息？”

“是的。”蘇贏將手裏的簪子放回攤子上：“將將給我留了信箋，上面是她的字跡。我派人找過了，但沒找到她的蹤影。”

蘇贏顯然沒有說謊，他看著我一片坦然，只是他的坦然更增加了我的焦慮，想讓我知道花子官的真實身份，大約只能是季雪瑤了，其餘的十二樓裏的人，跟我並沒有什麽關系。季雪瑤或許真的就是姬將，她沒有同我開玩笑……

四周亮成一片，蘇贏鵝黃色的寬袖袍子仿佛被鍍上了一層似有若無的光。他立在人群裏，周圍人來人往，我似乎有一瞬看見了花子官，或者說是郎斐。只是現在他們兩個都不在我身邊了，一個死於厲水，死於我的粗心大意，另一個我自己說不願再見。也許是真的就再也見不到了，我突然在這一瞬很想念花子官，想他的好和不好，想起初遇時他溫軟的眉眼，以及他跟在我身邊的樣子。

人生匆匆百年，能遇到一個傾心的人實在不易。我也許不該就這麽放開他，即便他喜歡錦上花，那有能怎麽樣？不過是一個死人而已。

“蘇小姐？”蘇贏低聲關切道。

我回神看著他，一瞬竟有些驚喜，我笑笑輕聲道：“不知蘇老板可有興趣與我賭一場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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